講題:Queer Politics of the Wounded: Reparation Work and Queer Youth Activism in South Korea
講者: Minwoo Jung (Assistant Professor of Sociology, Loyola University Chicago)
主持人:梁晨(台大社會系助理教授)
時間:2025/09/25(四) 12:30-14:00
地點:台大社會與社工系館 R319
演講語言:英語
紀錄人:陳涵紀(台灣大學社研所碩士班)

本次演講者為 Loyola University Chicago 社會系助理教授 Minwoo Jung。演講內容聚焦在酷兒群體所受的社會性結構傷害及其修復可能。藉著提出「修復工作」的概念,並將研究置於當代南韓 LGBTQ+ 學生運動的脈絡中,Jung以具體案例指出修復工作作為社會正義運動與酷兒青年政治的一環,創造出了新的理論視角。
在演講開頭,Jung 以首爾地鐵站曾懸掛的酷兒友善布條為引言,說明布條先被匿名者割裂、再由行動者以設計與貼紙「修補」的過程,如何成為理解南韓酷兒政治的起點。Jung 指出,這種「被破壞、再修復」的循環,在南韓各類爭議事件中屢見不鮮,突顯酷兒群體在日常中遭遇的傷害與回應方式。
由此案例出發,Jung 提問:長期承受結構性傷害的社群如何面對社會創傷(social wounds)並成為政治主體?以及如何在不沉溺於哀痛與怨懟的路徑下,發展出一種「受傷者的酷兒政治」?
Jung 接著鋪陳他的理論脈絡。他將「傷害(wounds)」視為理解權力與不平等的濾鏡:傷害可能來自身體暴力或創傷性事件,以及象徵性暴力帶來的情感傷害。這既是個體經驗,也可以是種集體經驗;在緩慢的累積下,可能侵蝕個人和群體的希望、彼此之間的連帶和能力。不過,傷害也能揭示造成傷害和不公義的權力動態和不平等狀態。相較於僅把被傷者想像為怨懟的「受害身份」,Jung 主張轉向「加害—受傷—修復」的動態,關注「傷害的作為」(acts of wounding) 與「傷害的結構」(structures of wounding),並追問:被長期傷害界定的群體,如何將傷口轉化為政治能動性?「修復工作(reparation work)」正是這種轉化的可能:不是抹去傷口,而是帶著傷痛活著,藉著集體行動,在多重時間尺度上進行修補。
在實際案例中,Jung 聚焦在南韓的酷兒青年與校園政治。他指出,在韓國研究與公共論述中,「青年」常被想像為民族國家建構過程中的象徵性主體,且都被預設為異性戀男性,女性與酷兒常被排除在「青年政治」之外。Jung 追溯南韓同志運動早期歷程,指出「青年性」其實始終在場:1990 年代的首個同志社團由大學生發起;校園課本中的同性戀污名曾引發學生抗議;政府早期對同志網路的審查,也以「保護青少年」為名。可見青年議題自運動開始便居於核心,但經常未被充分討論。

Jung 進一步說明近年的校園情境。雖然大學提供了密集的人際與時間資源,使學生較容易投入動員,但校園同時也是一個充滿「致傷」機制的空間:同志議題罕見於課程;師生的恐同言行被容忍;同志社團的註冊與活動空間時常遭到否決或刁難;迎新季懸掛的彩虹布條與海報則頻頻被撕毀與破壞。Jung 指出,正是在這種壓力下,2014 年成立的全國性大學酷兒社團聯盟 QUV 得以跨校分享經驗並共同因應對 LGBTQ+ 學生的挑戰,以此獲得養分,持續發展茁壯。
Jung 接著以一個具有象徵性的「OK 繃行動」(Band-Aid Campaign)來具體說明「修復工作」如何可能。在許多校園中發生 LGBTQ+ 群體的彩虹迎新布條頻繁被切割、破壞後,學生們沒有選擇直接把海報重印,而是號召路過的同學把 OK 繃貼在被切開的裂口上。該布條在兩日之內被貼了 500 多個 OK 蹦,布條被「修補」並重新具備可讀性,但裂痕仍清晰可見,傷害因此被留存成為集體記憶的一部分:提醒人們暴力曾經發生,但同時這些傷口痕跡也見證了集體的修復勞動。
Jung 也談到「集體出櫃與政治現身」如何成為修復工作的一環。2014 年,青年行動者曾佔領首爾市政廳,要求在人權宣言中納入性傾向論述。該行動中,許多參與者首次不遮掩臉孔站上街頭,將個體的可視性轉化為政治主體性;2015 年,首爾大學公開出櫃的女同志當選學生會會長,隨後許多大學也相繼出現酷兒學生領袖。Jung 指出,這些領導者不只為同志權益發聲,也推動校園人權中心、性別友善等制度建置,藉由「露臉(have a face)」的公共參與,填補了酷兒長期在政治領域「無臉(faceless)」的處境。
然而,Jung 也強調,修復「傷害的結構」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軍中以交友軟體追捕男同志從軍者、跨性別女軍士遭不當退伍、年輕遊行者遭受肢體暴力、跨性別新生遭網路暴力等事件,仍持續發生。同時,校園新自由主義化壓縮公共性與學生政治;行動者畢業後面臨就業困難與技能斷裂。2021 年,QUV 因疫情和財務困境而解散,由舊成員另新成立的酷兒青年團體 Dawoom 仍堅持強調要對抗酷兒青年在主流政治論述與運動體系內的「雙重消失」,並強調「一個不再有歧視和仇恨的新時代正在悄悄來臨。它或許來得緩慢,但卻是清晰、穩定、持久的。」
最後,Jung 總結他的研究:「修復工作」重構了青年與政治的關係:修復不僅僅是象徵或一次性的制度補償,而是酷兒青年在日常投入的象徵、情感與物質勞動中,透過實踐而在過去/現在/未來的多重時間中,與傷痛持續交涉。他的研究也酷兒化(queering)了「異性戀常規的青年形象」,將過去青年「被視為國家命運、經濟生產力或社會危機的象徵」轉變為「既受傷、但也具政治能動」的主體。另一方面,他也將分析重心由個體痛苦轉向集體抵抗,挑戰西方自由主義下的個體化的傷痛與療癒模式,並把酷兒青年置於集體抵抗與更廣泛社會轉型中,關鍵政治行動者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