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者：陳健民（國立政治大學社會學系訪問教授）
題目：香港民主運動的困境與出路
主持人：林國明（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暨系主任）
時間：2022年04月20日（四）12:30-14:00
紀錄人：臺大社會所凃峻清
陳健民教授的演講從香港的民主化與社會抗爭的歷史出發，討論香港民主運動的動員、策略與構框，並思考香港的困境與出路。首先從各種民主化研究的理論開始討論，保守派學者杭亭頓很有啟發性的提出了「從上而下」（Transformation）、「從下而上」（Replacement）與「上下互動」（Transplacement）三種民主轉型的路徑，然而當前的社會運動已經出現更多不同於以往的動員模式，例如網路與線上的連結，在顏色革命或茉莉花革命中的重要影響。
香港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經歷了幾次民主改革的機會，然而體制內的改革力量始終相當薄弱。1946年的楊慕琦計畫，曾推動部分比例的議員改採民選，但最終未成功；1992年總督彭定康也推動民主選舉，但因中國反對而無法過渡到九七之後；2007年特首曾蔭權號稱希望解決普選的問題，並訂出民主改革的「路線圖」與時間表，預計於2017年舉行普選。然而，老師強調，香港不是一個主權國家也不是一個民主社會，存在著根本的困境，即使大幅動員也難以改變政治現實，即使具備推翻政府的動能，也難以想像革命之後的發展。
香港的民主派內部也存在著溫和派與激進派的矛盾，雙方對於是否要揭示北京訂下的普選時間表，往前推進並盡力修補體制，以及普選如何進行，都有所爭論，老師說明溫和派的想法，認為能先或多或少修正制度，往前推進產生路徑依賴，就有可能避免倒退。兩派長期矛盾，然而到了佔中與雨傘運動時，也宣告了溫和路線的終結。
香港的公民社會經歷了巨大的變化，社會運動的動員、策略與構框也有所轉變。1980年代舊民主運動屬於「集體行動」（Collective actions），有統一領導，例如司徒華與李柱銘，透過嚴密組織才能對抗中共；然而接著走向連結行動（Connective actions），，雨傘運動期間形成搖擺的大台，2012年佔領中環時有嚴密的組織，舉行商討日與民間公投決定運動的走向，然而比起司徒華時期，此時的運動雖有中心與組織但未來的方向是開放討論而非已經決定好的。佔領運動過程中的調查也顯示了這樣的趨勢，約百分之三十的群眾將佔中三子當成領袖，百分之五六十的民眾認同學生，百分之十左右的群眾支持勇武激進派，顯示大家認同的未來出路與想像是分歧的。到了反送中運動，進一步形成了「如水的抗爭」，無大台的分散領導，在各個領域有一些組織，過去面對面的討論現在在連登上發生，同時運動也回到生活社區或是前進國際線。
民主運動的策略也面臨了轉變，舊民主運動強調「和理非（非）」（和平、理性、非暴力與非髒話），到了雨傘運動走向「公民抗命」1.0版本，佔中三子認同梭羅的典範，拒絕服從威權。到了「公民抗命」2.0版本，學生們干擾警察、拒絕逮捕，以身體作為抵抗工具，再到反送中運動出現「和勇不分」的局面。從「中國的香港人」到「香港人」，香港民主運動同時經歷身分認同框架的轉變，舊民主運動強調愛國與民主回歸，雨傘運動是「民主回歸」的終結，到反送中運動時香港人本土意識興起，香港認同的比例也逐漸提高。關於身分認同的變化，2008年是重要的分水嶺，2019年的調查則顯示對港獨支持程度提高。
然而反送中運動後的前面鎮壓，使得當前香港的困境難以突圍，超過萬人被捕，其中四成是學生，目前有近三千人被起訴判刑，2020年7月開始實施國安法，打壓媒體，如蘋果日報、立場新聞與眾新聞，又整肅教育體制，強加愛國教育以進行「思想改造」，又如以宣誓就職的藉口取消民主派區議員資格，許多公民社會組織遭受打壓，從教協、職工盟到支聯會都自行解散以避免清算，國安法頒布前後有政治組織、學生組織、工會、宗教組織與人權組織共超過五十個組織被迫解散。
香港的民主有何出路？教授提出共產東歐的經驗，如波蘭的團結工聯與捷克的七七憲章，指出他們守住道德底線，自我節制與等待時機。找尋香港的出路，需要守住道德底線，不合作甚至自我犧牲。這段期間許多組織，面臨解散以保護同志或繼續堅持下去的痛苦拉扯，「在不道德的社會中，很難做個道德的人，再怎樣做都會是錯的」。然而，抗爭的希望仍然存在，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實踐許多抵抗，黃色經濟圈就是一個例子，還有人們透過受苦形成共同體，並且彼此照應，像是寫信師、送車師與旁聽師等；還有國際線與海外抗爭，更是必須繼續延續的。香港的現況是「組織已死，運動猶生」，教授以Alain Touraine訪問波蘭基層運動者的案例，來說明運動在群眾中仍有生命力，人沒有死，「故事就還沒有結束」。
在演講結束後的提問討論，有人提到香港人的離散是否存在未來的政治機會，教授指出現在網絡仍存在，但缺少政治機會，要保持希望與意志，在機會到來時才能掌握以及鞏固民主。也有人提問香港是否剛進入黑暗時期，教授認為現在的統治者與軍警合作加上黨組織，與台灣的白色恐怖相近。還有關於香港學術界，現在許多「反中」的學者都被盯上，遭到當局點名，許多出版界也開始不敢自由出版，也因此教授只能到台灣後重新將著作出版。